邓拓抗争至自杀
作者:钱江
在1966年的这个日子,人民日报的前任社长邓拓,因冤屈而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,成为文化大革命期间第一位不幸离世的高级党内文化人士。在此之后,田家英、柴沫、姚溱等党内知名的笔杆子,也相继跟随他的脚步……
1966年5月16日,《人民日报》头版下半版以整版篇幅刊登了戚本禹撰写的“大批判”文章《剖析〈前线〉与〈北京日报〉的资产阶级立场》。文中明确指出:“邓拓究竟是什么人?现已揭露,他实为叛徒。抗日战争时期,他混入党内。他表面积极,实则骗取了党和人民的信任,进而担任了人民日报社的关键职位。他频繁利用职权,曲解马克思列宁主义、毛泽东思想,推广和宣扬其资产阶级修正主义观点。1957年夏日,他曾是资产阶级右派阵营中的关键人物。”
历经党内斗争的风雨变幻,邓拓曾身兼人民日报社总编辑与社长之职,自是深知本文“定性”一词之深意,洞悉文中的潜在杀机。正当国家滑向疯狂的“文革”深渊之际,戚本禹这篇背景深厚的点名批判文章,无疑成了引火烧身的前奏。
邓拓身心俱疲,戚文的问世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信念支撑。
自姚文元那篇有关海瑞罢官的论述公之于众后,邓拓奋起抗争,力图扭转败局。然而,如今看来,他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将徒劳无功。
自1965年11月底,北京各大报纸纷纷转载姚文元的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一文后,邓拓在市委会议上的发言频现,他强调:“此次讨论应致力于在学术界树立良好风气。我们要严格按照《北京日报》的‘编者按’精神行事,落实‘双百方针’,实事求是地辨析是非。文章应以理服人,而非以势压人。应鼓励各方发声,避免片面之词。在真理面前,人人平等。对于过激的批评,应予以纠正,绝不能采取极端手段,将人一棍子打死。”11月30日,邓拓主持召开了高等院校会议,对姚文进行了讨论部署,并要求以《北京日报》的按语为依据,深入开展学术探讨。
他岂料,处理这些事务,竟成为他职业生涯的终点。
《燕山夜话》《三家村札记》
回首往事,早在1958年8月,邓拓就被批准离开人民日报,但交接工作却是到1959年2月才完成的。人民日报编辑为此举行全体人员大会,为邓拓送别。面对满场同事,邓拓吟咏了自己充满激情的古典诗《留别人民日报诸同志》:
笔走龙蛇二十年,
分明非梦亦非烟。
文章满纸书生累,
风雨同舟战友贤。
屈指当知功与过,
关心最是后争先。
平生赢得豪情在,
举国高潮望接天。
自1949年7月起担任《人民日报》的总编辑,直至1959年2月离职,他与这家报纸共度了整整十年的风风雨雨,其间培育出的情感尤为深厚。即便此刻离别,他与《人民日报》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岂能轻易割舍。
1957年四月,毛泽东直面指责邓拓。次年三月,于南宁会议期间,毛泽东再度以对该篇“反冒进”社论的评价为引,于中央工作会议上明确指名批评邓拓。南宁之行归来,邓拓即刻正式提交了辞呈。
对于邓拓的遭遇,彭真这位在战争年代的老首长不仅深知其情,更是深表同情。因此,他通过中组部的安排,将邓拓调至北京市委,担任书记处书记一职。恰逢此时,北京市委正筹备创办一份理论刊物,急需一位负责人。邓拓正是彭真心中所想的理想人选。1958年7月14日,彭真在听取北京市委宣传部关于办刊及刊名的事宜汇报后,便即兴表示:“有了邓拓,事情就好办了。”
在彭真的安排下,邓拓于1959年2月履新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,分管文教工作。按照职责划分,理应由邓拓主管《北京日报》,然而,这样的安排与他此前在《人民日报》的职务产生了紧密的联系,显得颇为微妙。鉴于此,彭真决定将《北京日报》的职责交由郑天翔承担。北京市委的书记们对邓拓充满敬意,深知他在办报领域的专长,因此,关于《北京日报》的事宜,他们常常与邓拓进行沟通。
自1961年起,我国中央政府推行了“调整、巩固、充实、提高”的八字方针,旨在纠正“大跃进”时期的一些偏差。对于这一体现实事求是精神的方针,邓拓给予了坚决的支持。在年初的1月11日,北京日报社长范瑾传达了邓拓关于报纸宣传的讲话要点,核心观点在于倡导阅读,并建议报纸应多刊登一些古人勤奋自强、刻苦求学的感人故事。这些故事与鼓励人们与困境抗争的精神相契合。
听闻此番发言,北京晚报的编辑即刻寻觅邓拓,诚挚邀请他为晚报执笔撰文。邓拓欣然同意,于晚报的“五色土”副刊开设了《燕山夜话》专栏。该专栏的首篇文章《生命的三分之一》于1961年3月19日与读者见面,旨在弘扬读书的优良传统。
《燕山夜话》广受欢迎,激起了《前线》杂志编辑的强烈兴趣,他们深知邓拓作为该刊主编的身份,理应为本刊贡献笔墨。于是,他们纷纷提议,希望邓拓能在《前线》开设个人专栏。邓拓本有意应允,却又担忧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按时完成稿件,进而耽误了编辑部的截稿时间。因此,他提议寻求他人协助,最终将市委统战部长廖沫沙和副市长吴晗邀请加入,共同担纲撰写专栏。
1961年9月20日,邓拓、吴晗、廖沫沙于四川饭店共进晚餐,边食边议为《前线》杂志撰稿事宜。邓拓提议,三人携手开设一杂文专栏,命名为“三家村”。随即,他们决定将这一栏目命名为“三家村札记”,寓意着一种幽默风趣的氛围。
在署名问题上,邓拓提议仿照“马铁丁”的命名方式,即从每位参与者的名字中各取一字。与会者一致赞同,吴晗选取了“吴”字,邓拓的笔名“马南邨”则取“南”字,廖沫沙取“沙”字,于是合称为“吴南沙”。随后,廖沫沙提出采用他的笔名“繁星”中的“星”字,最终定名为“吴南星”。此外,他们还约定,文章的页码以《前线》杂志为准,字数限制为一千字,题目由作者自定,每期一篇,轮流执笔。现场便指派李筠担任《三家村札记》稿件的联络人。
自1961年创刊至1964年停刊,《三家村札记》共发表了198篇文章(其中5篇非邓拓、廖沫沙、吴晗所撰)。在此期间,邓拓得以持续创作《燕山夜话》并参与《三家村札记》的撰写,关键因素在于1962年1月中共中央召开“七千人大会”后,党内民主氛围得以提升。然而,步入60年代中期,随着中苏论战的加剧,国内“阶级斗争”的氛围日益浓厚,思想活跃的气氛逐渐消散。《三家村札记》作为思想活跃的载体,首当其冲地遭遇了质疑。
1963年3月,中共中央批转了文化部党组关于停演“鬼戏”的报告。5月,江青到上海,在柯庆施支持下组织批判戏剧《李慧娘》的文章,廖沫沙发表在《北京晚报》上的文章《有鬼无害论》即受到批判。这是对“三家村”的当头一棒。廖沫沙不得不在北京市委统战部内作了检讨。1965年2月18日,廖沫沙的检讨刊登在《北京晚报》上。当时彭真认为,用这个方式就可以为廖沫沙“还账”了,他表态说:“廖沫沙对《有鬼无害论》的检讨做得很好,若有人继续纠缠,那便是对方的问题了。”在作出此番表态后,廖沫沙随即前往北京郊区参与“四清”工作。
吴晗深感周围环境充满艰险,遂致信邓拓,诉说自己选题困难,工作繁重,建议放弃继续参与“三家村”的文章撰写。邓拓与廖沫沙心有灵犀,默契地表示赞同。《三家村札记》以最后一篇名为《遇难而进》的文章作为终结,缓缓落下帷幕。
坚决抵制姚文元的《评新编历史剧〈海瑞罢官〉》一文。
1964年8月,中共华北局于北戴河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,会议决议发布对吴晗关于“道德继承”观点的批判文章。李筠接到彭真、刘仁从北戴河打来的电话,得知此指令后,立即动身前往那里,着手撰写批判文章。与此同时,刘仁与邓拓亦通过电报邀请吴晗前往北戴河,以便撰写检讨书。
革命还是传承——与吴南星同志就“道德传承论”展开讨论》,作者署名为金世伟(北京市委的谐音),并附有编者按。编者按中指出,金世伟同志此文针对吴南星同志的“道德传承论”进行了深刻的批判,认为这是一次颇具价值的学术争论。吴南星同志的两篇文章《说道德》与《再说道德》曾在杂志“三家村札记”专栏发表,该专栏由多位作者轮流撰写,署名均为吴南星。然而,回顾当初,采用这种形式本身便存在不当,因为文章并非集体创作,作者观点亦不尽相同。两篇文章虽经编辑部审阅,但我们当时未能从“革命或传承”这一根本问题出发审视剥削阶级的道德,对吴南星同志的文章仅作了一些细节上的修改便予以发表,这构成了原则性的失误。同时,在原则性问题上作出无原则的妥协,亦属不当。
这篇文稿终未面世,其背后的原因仍旧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,恐怕吴晗与邓拓正面临更为深重的劫难。
面对廖沫沙和吴晗遭受不实指控的时期,邓拓的处境同样风起云涌。在姚文元文章于1965年11月13日公开发表之后,邓拓紧急召集范瑾、李琪、李筠商讨应对之策。在讨论中,邓拓不禁问道:“不知吴晗对此有何看法?”随后,他拿起电话,直接拨通了吴晗的电话,询问道:“你已阅读了这篇文章,觉得如何?”
吴晗无奈地表示:“若是涉及学术争议,我愿意与他展开讨论。然而,他对我施加政治标签,这分明是诬陷。我于1959年撰写的文章,又怎能预知1961年会出现‘单干风’这一现象?”
“听闻《海瑞罢官》与彭德怀同志的问题有所牵连,然而真假难辨,我们对此亦一无所知。”
本次会议作出决议,《前线》与《北京日报》将共同进行学术上的批判。然而,文章尚未完成,转眼间已至十一月底,形势突变,拒绝刊登姚文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。即便如此,彭真依旧竭力将批判活动限定在学术讨论的范畴之内。
11月28日,彭真于人民大会堂主持召开了会议,并安排了姚文的相关转载事宜。在布置过程中,他不经意间感慨道:“吴晗在解放前一直致力于民主斗争的事业。”
邓拓在彭真身旁即刻回应道:“就吴晗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,尚不足以断定其为反党或反社会主义,我们不应轻易给予定性。这是事实,不容许有丝毫的误导。”
1965年12月2日,邓拓与范瑾共同召集《北京日报》及《前线》杂志的学术批判小组成员,召开会议以传达市委的立场。邓拓在会上指出,对于此次争论,我们应持有一种明确的态度。他进一步阐释了《解放军报》、《人民日报》与《北京日报》三份报纸按语之间的差异:《解放军报》的按语立场鲜明,这主要源于军队内部不鼓励百家争鸣和学术探讨。然而,关于吴晗的问题,结论尚未明确,既未确认《海瑞罢官》为毒草,也未对其展开批判,更未因此罢免吴晗的职务。吴晗原本并非戏曲创作之人,是他人邀请他创作,然而在创作过程中,他却逐渐沉迷其中,以至于将自己比作海瑞,正如郭沫若自比蔡文姬,孟超自比李慧娘一般。李慧娘的角色确实曾对贾似道进行过指责。至于吴晗的问题,还需观察其发展趋势,未来将如何演变,我们留待日后观察。
邓拓指出,当前首要任务是将其视作学术议题进行探讨。培育正派学风,宜将学术问题先行探讨,如此即便涉及政治议题,处理起来亦能更加稳妥。政治与学术问题应予以区分,若一时难以区分,不妨先按学术问题来处理。欲扭转不良风气,诚然,姚文元提出政治问题亦不容忽视。在真理面前,人人平等,皆享有发言权。批评并非致命打击,亦非末日降临,工作依旧可以继续。批评旨在促进工作进步,过激的批评亦需纠正,不可一概而论地否定。当务之急是缓解当前局势,应当有人撰写文章,明确指出姚文元文章中的正确之处与过分之处;吴晗的论述亦需明确其正确性与错误之处。这场学术界的大辩论在所难免,它触及历史人物评价与道德观念评价等诸多议题。
邓拓指出,在探讨《海瑞罢官》的研究中,我们应深入剧本本身的问题,确保材料与观点均有充分依据,而姚文元所引用的内容亦存在瑕疵。吴晗曾述及,他于1959年创作《论海瑞》时,旨在反驳右倾机会主义。随后,马连良邀请他创作剧本,经过七次修改,终于在1961年8月8日定稿。该剧本同年上演,直至1962年8月。起初,吴晗的初衷是创作关于海瑞的作品,直至第四稿时,在众人建议下,剧本名称才改为《海瑞罢官》。
彭真对邓拓的观点表示赞同。进入12月,彭真下令邓拓撰写一篇批判吴晗的文章。邓拓随即要求李筠提供先前提及的未被发表的“金世伟”文章以供参考。凭借这一基础,邓拓迅速完成了新文章,题为《从(海瑞罢官)谈到“道德继承论”——就几个理论问题与吴晗同志商榷》,署名赵凯。文章开篇,《前线》编者附上按语称,赵凯同志此文从吴晗同志新编的历史剧《海瑞罢官》出发,探讨了其道德继承论的基本观点,并提出了原则性的异议,旨在与吴晗同志进行商榷。赵凯同志将“道德继承论”与海瑞罢官议题相结合进行讨论,我们对此表示支持。我们期望广大读者能遵循“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”的方针,积极参与对海瑞罢官问题的讨论,以及由此引发的诸多相关议题的探讨,以促进我国科学艺术的进一步繁荣……此按语内容与金世伟文章的按语大体一致。
邓拓将文稿呈递给彭真审阅,彭真认为内容过于简略,遂提出修改意见。邓拓据此重新修订文章,随后由市委书记们逐一审阅。最终,彭真定稿,以“向阳生”为笔名,于12月12日同时在《前线》和《北京日报》以显著版面予以刊登。该文以学术探讨的口吻,对吴晗的道德继承观提出了不同的见解。在发表时,原文的编者按被删除,未予采用。
在向阳生文章次日,《北京日报》紧跟市委基调,刊登了李筠所撰《对待〈海瑞罢官〉应持何种态度?》。随后,12月25日,《前线》杂志亦刊登了李筠以艾力耘笔名撰写的文章《用革命批判精神审视历史人物》,文章进一步重申在“百家争鸣”政策指导下如何审视“海瑞罢官”这一议题。
在匆忙撰写《向阳生》文章之际,邓拓遵照彭真的指令,致信吴晗,催促他尽快完成有关“海瑞罢官”事项的自我检讨。在信中,邓拓指出:“你所面临的思想困惑,或许核心问题在于对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理论的把握尚不够清晰”,“对于你的文章,无论是进行自我批评还是对姚文元的文章提出批评意见,我们都认为应当毫无保留地公开发表,切勿有所顾忌。”
采纳了邓拓的建议,吴晗随即撰写了《关于〈海瑞罢官〉的自我批评》一文,对相关事实与历史依据进行了详尽的说明与阐释。文章明确指出,《海瑞罢官》与所谓的“单干风”、“翻案风”并无关联。然而,在若干问题上,吴晗不得不违心承认了错误。该检查文章于12月27日刊登在《北京日报》上。
凭借个人丰富的经历和深刻的洞察,邓拓敏锐地察觉到了姚文元文章的复杂性。在1965年12月19日举行的《前线》组长会议上,他明确提出,关于海瑞问题的论述并非出自单一作者之手。早在1959年,《解放日报》便曾刊载过蒋星煜的《南包公海瑞》一文,并附有编者按语,赞誉海瑞事迹广为流传,其人无私无欲,对海瑞予以高度赞扬。然而,姚文发表后,《文汇报》虽重新刊发了蒋文,却未同时刊登当年《解放日报》的编者按。邓拓带着几分质疑指出,既然要批判,就应该全面批判。而现在仅发表蒋文,却保留了自己的按语,这其中恐怕大有文章。
会议落幕之后,邓拓嘱托李筠向吴晗探询蒋星煜的身份,并暗示或许可由吴晗的秘书撰写一封“读者来信”,投递至《文汇报》,对《解放日报》先前所发表赞颂海瑞的文章提出质疑,为何未先自查便对他者进行批评。然而,此事尚未着手实施,局势已愈发难以掌控。
1966年1月16日,许立群主持召开了北京六家报刊编辑部的会议,意图将关于姚文的文章讨论限制在学术领域。许立群表示:“依照规定,所有批判性的文章都需提交至中宣部办公室。”与会者李筠,受邓拓之托发表意见称:“我们并未有意介入此次讨论。《前线》杂志篇幅有限,目前有众多工作需要宣传,且需面向工农兵群众,力求内容通俗化。截至目前,我们已刊登了三篇文章,主要目的在于弥补过去我们曾发表过的关于道德问题的两篇文章。我们的文章引发了吴晗的自我批评,为批判提供了明确的靶子。今后若有关于吴晗问题的政治性结论文章,我们将予以转载。”
“向阳生”冲突
1966年2月3日,彭真主持召开了“5人小组”的扩大会议,并据此拟定了《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》,亦即《二月提纲》。然而,就在此时,邓拓遭遇了一件出乎意料的变故。与邓拓素未谋面的关锋,在深夜突然拜访了他,并与之进行了深入的交谈。翌日,邓拓向李筠透露,此前康生曾致电给他,提及关锋对“向阳生”的文章有所微词,建议他们约定时间进行交流。
关锋旋即抵达,向邓拓直言不讳,指出向阳生的文章并未涉及政治议题,实则是在为吴晗进行辩解。尤其是你,与吴晗曾共同执笔撰写文章,此番行径实属不妥。吴晗所谈忠孝观念并非空洞无物,其中蕴含着具体内涵,而他所说的孝道,实则是在指责我们。关锋还提出了与邓拓相左的若干观点。
邓拓向关锋解释道,《北京日报》并非我负责管辖的范围。至于我撰写《向阳生》一文,起初确实有过在文中进行反思的打算。他特别强调,彭真并未插手此事。面对关锋的指控,邓拓回应道:我并非未曾提及政治议题,文章的结尾部分正是对此进行了探讨。
邓拓向李筠透露,关锋在那日亦对他赞誉有加。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,康生派人前来交谈,其真实意图,邓拓未能洞察。
随后,局势急剧加剧,自3月28日至30日,毛泽东在杭州与康生、江青等人士进行了三次会谈。在谈话中,他严厉指责北京市委存在封闭僵化的局面,称其为“铁桶江山”,并下令予以解散。同时,毛泽东将中宣部比喻为“阎王殿”,并号召“推翻阎王,释放鬼神”,同时指出吴晗、翦伯赞是学术界的权威人物,背后还存在着庇护他们的党内大权威(指彭真)。毛泽东还特地指出,《三家村札记》和《燕山夜话》两部作品具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性质。这一系列言论,为邓拓背负了沉重的罪名,在当时几乎无法洗清。
4月6日至4月11日,在刘仁、万里、郑天翔所领导的“三人领导小组”以及李琪、宋硕、范瑾、张文松构成的“四人办公室”的指导下,包括《北京晚报》、《北京日报》、《前线》杂志、北京出版社、高教局、教育局、文化局在内的多家单位,在市委交际处对邓拓进行了批判。此次批判主要针对邓拓提出质疑,并最终得出结论:“邓拓坚定拥护三面红旗,在抵制单干风、自由市场等问题上与书记处保持一致立场。”同时指出,“除《三家村札记》外,邓拓的其他文章均属正确。”然而,自这一天起,邓拓便停止了工作,转而专注于自我检查。
北京市委无法继续庇护邓拓。不仅如此,他们甚至着手筹备了对邓拓的批判活动。
1966年4月16日,《北京日报》以整版篇幅,刊登了题为《关于“三家村”与〈燕山夜话〉的批判》的文章,对邓拓等人的观点进行了全面剖析。
彭真在材料刊发之后,特地拨通了邓拓的电话,亲切地劝慰他不必过度紧张,应保持正确的态度,严于律己。同时,彭真还关切地提醒邓拓要照顾好身体,关注健康,为未来的工作储备能量。
刘仁特地派遣专人前来看望邓拓,以慰藉其心绪,并劝其保持冷静。
前北京市宣传部部长杨述专程探望了邓拓,共同回顾了当下的变幻莫测,彼此的心情都显得格外沉重。邓拓沉吟道:“我已做好了承受一年的考验,再逐步明察问题的准备。”杨述却轻轻摇首,语气略显凝重:“依我看,这次的考验或许会更加漫长,恐怕需要两三年的时间。”然而,这场民族性的劫难最终在中国蔓延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时光。
邓拓遭受的批判迅速加剧。5月8日,《解放军报》刊登了由江青亲自策划并署名“高炬”的文章《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》,其中明确指出邓拓“为资产阶级复辟吹响号角”,并指责《燕山夜话》是“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”。
同日,关锋化名何明在《光明日报》发表文章《擦亮眼睛,辨别真假》,同高炬文章唱一个调子,都是针对4月16日《北京日报》对“三家村”的批判的。文章说,《前线》、《北京日报》批“三家村”是假批判,说“邓拓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‘三家村的一名‘村长”。这篇文章事先曾交毛泽东审阅,毛泽东表态说:“我对何明的文章已审阅完毕,颇感赞同。”
上海《解放日报》与《文汇报》不约而同地刊发了姚文元的文章——《评“三家村”——《燕山夜话》、《三家村札记》的反动本质》。翌日,此篇佳作迅速在全国各大报纸上广为传播。文章指出,邓拓、吴晗、廖沫沙以“三家村”为名撰写文章,实乃一场精心策划的反社会主义攻势,具有明确的目的、周密的计划和严密的组织。文章呼吁揭露那些“指示”、“支持”及“吹捧”他们的幕后黑手,并深入挖掘其根源所在。
邓拓彻底丧失了争辩的资格,唯有默默忍受这番屈辱。
邓拓、丁一岚
邓拓之击
1966年5月16日,历史性的“5·16通知”得以通过,正式吹响了持续十年之久的“文化大革命”的号角。自此,彭真、陆定一、罗瑞卿、杨尚昆等一众领导人物陷入了囹圄之境。同日,全国各大报纸,包括《人民日报》在内,纷纷转载了戚本禹在《红旗》杂志第7期上发表的文章——《评〈前线〉、〈北京日报〉的资产阶级立场》。戚本禹的这篇文章实际上为邓拓的定性奠定了基调,此类重大案件若无长时间的沉淀,恐难有转机。以“反右”运动为例,即便已过去十年,右派分子的境遇依旧每况愈下。
阅读了戚本禹的著作,邓拓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告别尘世的决定,与即将降临的苦难绝缘。
5月17日傍晚,邓拓将妻子与孩子安置妥当后,便伏案笔耕,直至夜深人静。
第一封信,致彭真、刘仁及市委同仁。
……纵然在这场斗争中,我已成为众矢之的,一场遍及全国的批判浪潮正蓬勃发展,众人一致指责《燕山夜话》与“三家村”的“黑帮”所犯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。然而,我依旧不懈地深入研读毛主席的著作,以期更好地把握革命形势的演进。
众多工农兵作者纷纷表示:“一经收听广播,目睹报纸上所载邓拓一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污言秽语,无不义愤填膺。”我深知他们的激动之情。对于所有批评我的声音,我毫无怨言。只要是有利于党和革命事业的,我愿意承受任何痛苦与牺牲。过去如此,现在如此,将来亦将如此。
文章的真正意旨有待组织指派专人进行审查。在《燕山夜话》与《三家村札记》中,我所撰写的文章共计171篇,其中存在问题的文章数量及问题性质如何?这无疑是客观存在的,相信最终会查明真相。
在信中,邓拓以较长的篇幅详尽地描述了他两次被捕入狱及获释的经历,并在其中申明道:因此,我绝不认同自己曾“混入党内,伪装积极,骗取党和人民的信任”。我坚信,自己始终在党的指引下,为革命事业不懈奋斗,全力以赴。
邓拓遗书中最后言:
作为一个共产党员,我本应该在这一场大革命中经得起严峻的考验。遗憾的是我近来旧病都发作了,再拖下去徒然给党和人民增加负担。但是,我的这一颗心永远是向着敬爱的党,向着敬爱的毛主席。当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。让我再一次高呼:
伟大光荣正确党万岁!
毛主席万岁!
毛泽东思想万岁!
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辉煌事业,在全球范围内迎来胜利的曙光,万岁!
邓拓
1966年5月17日
他在5月17日的深夜或18日凌晨选择了以生命终结的方式,进行最后的抗争。然而,这一悲剧色彩更深的细节在于,他在遗书中不断重复着“万岁”这一口号,仿佛身陷于那封建王朝中阴霾重重的宫殿之中。
在完成致彭真与刘仁的长篇遗书之后,夜色或许已悄然步入5月18日的拂晓时分。晨曦初露,诸多不可预知的变故或许即将降临,所余时日已寥寥无几。在这最后的宝贵瞬间,邓拓向妻子丁一岚发送了一条诀别的短信。
昔日,在抗日敌后根据地的岁月里,我与年轻的丁一岚相识相恋。邓拓的情怀何其灿烂,他曾留下众多韵味悠长的精美诗篇。然而,面对死亡的降临,他已无暇挥洒墨彩于诗词之中,这也足以见得邓拓决心赴死的急切。
一岚:
因急于赶写一封致市委的长信,我未能及时给你们寄信。此刻,我心跳不规律,肠道不适亦困扰着我,便不再多言。
请你们永远将我忘记,永别再提及。是我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苦楚,今后,你们将永远摆脱我留下的精神创伤。
永别了,亲爱的。
在挥笔写下这些文字之际,邓拓走完了自己54年的生命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