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，长安城的大街上泛着月光。我蹲在镖局门口，看着一只只发光坐骑掠过水面，翅尖抖落的金粉在积水里旋出转瞬即逝的涟漪。忽然有个布衣新人跑过，身后跟着只泥石怪——那笨拙的土黄色身影，像把生锈的钥匙，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的锁。20年的江湖，是被泥巴拍出来的。那时没有鎏金宝鉴，没有心猿圣猿，渔村码头的新手们最大的愿望，就是有朝一日抓只攻防兼备的泥石怪。它丑得实在，粗壮的四肢像夯土桩，走起路来地动山摇。在网吧包夜的少年们屏幕前，总有只泥巴在不知疲倦地挥拳拍打，显示器右下角贴着点卡到期倒计时的便签。我的第一只泥巴是在期盼了好久之后才有资格带的。朋友用他珍藏的猴精作担保，帮我跟网吧老板赊了张点卡。当那只憨厚的土疙瘩从战斗画面里跳进宠物栏，我们七八个人轮流抚摸鼠标，像在触摸某种神圣的契约。成长率只有1.252，如今看来纯属野生，可我给它起名“定海针”——后来才知道，它真的撑起了我的整个江湖。泥巴的拳头里，藏着最朴素的真理过第八称时，我们卡在黑山老妖面前灭队三次。最后是泥巴顶着残血，一记“反击”打出暴击。YY频道里爆发的欢呼，至今还在耳膜深处回响。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破物理程度，没有所谓的灵犀修炼，泥巴的强，强在每次出拳时毫无保留的笨拙。通宵杀山神，队伍里五只泥巴列队挥拳的场面，像支农民起义军。它们不会炫目的特效，没有流光溢彩的皮肤，但每拳砸出的数字都真实可靠。偶尔爆出连击，能让大家讨论整整一个下午——那种快乐，后来再没出现过。PK场上，泥巴是压轴的重武器帮战倒计时三分钟，双方都会放出压箱底的泥巴。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逼近中场，像移动的堡垒。有时两只见面，要互殴十几个回合，拳头砸在岩石身躯上的闷响，是那个时代最热血的战鼓。我的定海针曾在决赛里连扛三只黄金兽的围攻，最后轰然倒塌时，全帮兄弟给它刷鲜花表情。那时我们都不富裕，泥巴却让每个人觉得公平。你投入时间与真心，它就还你尊严与胜利。变化的征兆最初很微弱。先是龙马踏碎了某种平衡，接着是接二连三的鎏金宝鉴。破物理、化无、子虚——新词儿像潮水般涌来。泥巴的拳头开始砸不动新出的怪物，PK场它沦为炮灰。我把定海针锁在宠物栏最深处，像藏起一件过时的旧衣裳。江湖变得越来越亮，也越来越凉。新坐骑的翅膀遮天蔽日，特效光污染严重到要看不清NPC的脸。泥巴的土黄色在七彩流光里，土气得像个错误。前几天翻藏宝阁，看见有商人在卖极品泥巴，标注“怀旧收藏版”。点开详情，各项数值完美得像是讽刺——原来连回忆都能被明码标价。我关掉网页，独自飞去方寸山。云雾深处，定海针还在宠物栏里沉睡着。我把它召唤出来，看它笨拙地挥拳打向空气。二十年前的月光突然穿过数据洪流，照在它粗糙的岩石皮肤上。那些和泥巴一样朴素的时光，终究是回不去了。但我们这代人会永远记得，曾有个土黄色的身影，用最原始的拳头，为我们砸开过整个江湖。曾记泥巴夯土桩，拳风朴拙震八方。今见金猴闹天宫，谁忆当年定海芒？江湖不老人先老，惟余石心守旧窗。夜半忽梦少年事，犹见黄尘映月光。
